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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是龍衛嘛,又不是公主衛,不可能守著我一輩子的。他總要走,回去蕭景承身邊。我把嘴一抹,勉強笑道:「不早說,好為你整治一桌好菜,現下都吃完東西了。」他搖搖頭,「吃這個就很好。」我問他什麼時候走。...
經了這一糟,我元氣大傷,對外推說咳疾,賴在宮裡閉門不出。
最開始,我整夜整夜睡不著,不知宋驍如何作息,反正我尋他時,總是第一時間迴應,他再也冇讓我找不到他。
「我娘,就是從前的麗嬪,和當今太後過節很深。有一天,那老妖婆也不知道發什麼瘋,要讓我去一個出了名又遠又窮的部落和親。」
「公主……」
宋驍敏銳地察覺到我想說什麼,想製止,又礙於身份。
我做了手勢叫他不用擔心。
我想說。
我想講給你聽啊,小暗衛。
「老妖婆話裡話外,說我這樣玷汙皇室血統的公主,還能為國分憂,實在是福分。」
「她說得實在太有道理,所以我當天晚上,就設計爬上她那個寶貝兒子的龍床,真真正正玷汙了一回皇室血統。他們不是說我臟麼?那我就臟給他們看啊。」
「老妖婆一定想不通,為什麼最後會是蕭景承壓下了我去和親的事。」
我不知道宋驍有冇有聽懂我究竟想說什麼。
我想說——我並非金枝玉葉,我聲名狼藉,不乾不淨。
我想說——小暗衛,為什麼我認識你這樣遲?我現在這個樣子,連求你帶我出宮的勇氣也冇有。
我想說——小暗衛,猶如落水之人抓住浮木,如果我依賴上你,對你不是好事。你呀,最好離我遠一點。
斜刺裡猝不及防飛出一隻梅花鏢,蠟燭被淩空截斷,一道清亮寒光閃過,燭芯被穩穩噹噹挑在劍尖。
我不知宋驍突然露這樣一手俊俏功夫是為何?
總不是要舞劍為我助興吧。
他言簡意賅:「送公主。」
長劍橫至胸前,燭火跳動,我瞪大眼睛看著逼近的溫暖,一眨不眨。
這一縷火苗燒得熱烈,全世界的光都在這裡了,勝過九天之上的太陽。它太過明亮,以至於燈芯燒儘後,我閉上眼,仍然能看到紅紅火火的一片。
宋驍啊,宋驍。
我見過光,你叫我以後怎麼麵對黑暗。
我一天最多入夢三四個時辰,宋驍睡得定然比我還要少,我不願叫他陪我受罪,每每月上柳梢就開始上床假寐。次數多了,好像慢慢也就睡得著。
宋驍不讓我再直接碰外麵送進來的湯藥,所有的東西他都要先嚐過才肯讓我吃。我撐著臉笑:「這是女人補氣血的湯藥,你喝了作甚?」他麵不改色,但耳尖仍爬上可以的紅痕,於是我追著他笑:「小暗衛,你要把自己曬黑一點的呀,曬黑了本宮纔看不見你臉紅。」他斂著眉幾個縱身從我麵前消失,居然冇上梁,而是直奔屋頂。
窗外好大一個豔陽天,這個季節坐在屋頂曬,會曬死人的。
我隻得提著裙子出去追他,兩手搭在眉心作擋太陽,一麵尋找他究竟棲身於哪片屋脊背後。
有時候,他會溜出宮去,買紅糖包子回來。瑩潤的糖漿流出來,掛在指尖,被我一口嘬乾淨,再抬頭,撞上宋驍視線,又在瞬間挪開。
冇有人再提過那個血夜。
我不知到底從前種種是噩夢一場,還是如今種種皆為虛幻。
如此過了月餘,有一天,吃完包子,宋驍忽然說他以後不來了。
哦,不來了。
不來了。
他是龍衛嘛,又不是公主衛,不可能守著我一輩子的。
他總要走,回去蕭景承身邊。
我把嘴一抹,勉強笑道:「不早說,好為你整治一桌好菜,現下都吃完東西了。」
他搖搖頭,「吃這個就很好。」
我問他什麼時候走。
我明明冇有哭,宋驍卻忽然伸出手,拇指從我眼角邊一路往下滑去,他手上有繭,擦在臉上癢癢的,我憋著笑閃躲,他也難得笑起來,彎著眼,顯得睫毛更加纖長。
我問出那句藏在心裡好久的疑惑。
「你的睫毛這樣長,戴麵具不會戳眼睛嗎?」
他的手一頓,挑了眉道:「公主可以摸摸看。」
他這時候已經曬黑許多了,小麥色皮膚,驟然一挑眉,令人心驚肉跳的英氣。
我從來是不知羞的一個人,這一回卻不敢僭越,避開頭,指尖不自覺蜷縮起來,好像真的碰到了什麼會讓人心顫的東西。
宋驍把這些動作儘收眼底,他靜靜看著我,又像越過我,看向後麵計時的漏刻。
我曉得他要走了,我該抓緊時間說點什麼。
幾度張口欲言,又把那些話生生嚥下。
我想說:「小暗衛,你不要走。」
我還想說:「小暗衛,你能不能帶我走,我們出宮去,再也不回來。」
可是出宮的風險這樣大,他雖是一流的武功,畢竟還要帶上一個什麼也不會的我,我如何能讓他用性命護我周全。
我這廂糾結來糾結去,宋驍已經戴好麵具,這下我再也看不清他的神色了,隻聽見他說:「我在公主枕頭下麵放了東西,去看看?」
依言尋去,掀開枕頭,下麵放著一支步搖。樣式誇張,下麵墜著鎏金垂珠,一看就是我最喜歡的那種。
我滿心歡喜地把那支步搖簪上,一邊對鏡添妝,一邊問:「好看嗎?」
冇有人迴應。
殿裡空空蕩蕩,迴應我的隻有窗外嗚咽風聲。
握筆的手頹然頓住,複又若無其事繼續細細描眉。
我的小暗衛,他張開翅膀,呼啦一下飛走了。-